8.29.2019

Van Kale 夕陽

一路上都很小心,小心不引起國際糾紛/國家麻煩/家人擔心的那種,
至於迷路、掉東西、餓肚子、冷到發抖,被騷擾,都是背包客的家常便飯,不算什麼

我在蓋滿白雪的梵公園盡情蹦跳,玩了好久,該上Van kale了!

在厚厚無暇的積雪中,山的東面,不會說話的啞巴收了我15TL,指向若有似無的小徑,一開始還可以用走的,雪地濕滑,沒有護欄,小徑也沒有多寬,右手邊就是山坡,站不穩就會摔下去。我想找別的路,啞巴發出聲音叫我往上爬--那就一定有往上的路。
 

坡越來越陡,最終到了75度的斜坡,後面仍然是山壁,坡太陡,已經不適合折返,這樣的高度自由滾落大約是骨折。而我在山的東面,還可以看到西沉陽光從上方掠過,身邊白雪卻已經紫灰黯淡,預示此處不可留。
這種斜只能四肢並用攀爬過去。鞋底卡滿雪抓不住地,冬天兩旁幾乎沒什麼草,只能盡量倚賴手抓住兩旁的石土,上面也都是雪,手套沒兩下就浸濕了,冷到麻木,徒手又被凍到疼痛,好不容易攀爬了一點高度,又滑落下來。
折騰好幾次,不只手套濕了,連襪子鞋子也被雪浸濕了,羽絨外套裡在流汗,牛仔褲卻又濕又冷。
爬過去就沒事了
 
快到坡頂,瞄到一位西裝老爺爺經過,一個年輕長髮女生跟在後面,夕陽幫他們鍍了金。
我想叫他們,請他們拉我一把,但我沒有出聲。
又滑落了
 
手跟腳已經冰冷又痛又遲鈍
我看到的祖孫是真的還是幻覺?
為什麼我要這樣爬山?
 
光線越來越暗,這時候不能急,我鼓起一口氣,憋著手腳並用,又滑落了好幾次,終於翻過去

夕陽快要觸碰到梵湖裡的另一個夕陽,波動著的、虛幻的自己
白雪蓋滿了大地

Van Kale在更上方,山的這面一樣沒有路,只有殘留在凹處的雪,正片山壁都是陡峭的灰岩跟看起來濕滑的小草。
我沒有路也沒有體力可以下去,這種高度跟嶙峋的岩石,一滑是重傷或致死。
我也爬不上兩層樓高的kale城牆

努力爬過來,是絕望
 
或許我剛剛看到的人是幻影
而夕陽很美
  
祖父還在世時,我們一起看過Discovery,講一群獵人因為寒冷,在雪地裡失去判斷,不只離馬路越來越遠,更拿了不容易燃燒的木材起火,最終失溫而死。

盡量保持衣物乾燥--我的帽子手套褲子鞋襪全濕了
盡可能保暖--太陽下山,溫度會急驟下降
演員必須了解自己的身體,雖然跑全馬,但天黑三~五小時就無力禦寒

或許這是我最後一個夕陽

"what are you looking for?"

"你愛我嗎?"

"你永遠都可以回家"

"幸好我沒有演你的戲"

"謝謝"

"有空多回來"


跑馬燈走完,一切平靜

出發前都安頓好了

搬回桃園,所有東西都一箱箱分類好,沒有拆封
我的錢不多,帳目清清楚楚,密碼也給家人了,他們可以隨時提取
買了旅平險,有多一分保障

辭職時工作也交接完

參演了一齣戲
寫了另一齣戲
導了那一齣戲
不完美,蒙受大家喜愛

我跟狗相處
也學會和貓同住

感情不是一無所有,也沒有罣礙
  
我來到了土耳其,在最愛的梵城 

不回去也沒有關係
 
不管到哪段,
生如夏花,無怨無悔
 
拍下可能是最後的照片,看著太陽西沉



kale上有人
有個穿西裝外套大鬍子的年輕先生在喝飲料,他在城牆的最頂層,走到邊邊才看到。
我大喊:"請問怎麼上去?"
他指向角落的岩石缺口,那裏比較矮可以到城牆的底層,視野也更遼闊,我爬上去卻找不到往下的路
"請問怎麼下去?"
另一個人在拍照,他們英文都不太流利,但是明白我的意思,叫他們的嚮導幫忙。
少年嚮導身形靈巧,一手拿著拐杖在城牆上下穿梭,他指引我從城牆另一端的盡頭下去,城牆很寬,雖然右邊仍是陡峭的灰石山壁,走到盡頭應該有樓梯,我跟他道謝,他看我知道方向,就先折返

我走到一半,左側牆沿建成長城般的一凹一凸,可以感覺到空氣穿流,靠牆是乾地面,靠懸崖的那半,積雪已經結成厚厚的冰面,一直延伸到遠處,踩到失足下去不死也重傷。

手腳發軟,不停發抖,又因寒冷而僵硬
不要怕,沒什麼好怕的!
腳不聽腦的命令,不肯動
那好吧,側身經過比較安全
我面向牆壁,包包背在後面,雙手扶著凹凸像螃蟹一樣橫行
一步,很好
兩步...兩步? 我的雙手抱住牆沿凸處,腳又不肯動了
動啊!我曾經為了角色爬到二樓懸空欄杆外,這段路不難,快動啊!早走早下山!
動啊!!!!

手腳都不聽使喚,緊抓城牆不肯動,而且開始發抖。
我腦轉得飛快,各種風險跟可能都列舉出來,拼命傳遞手腳,移動才是上策
人生第一次,四肢被恐懼支配,不肯聽腦的命令,往後半步就是冰面,僵持越久越危險,
往右一步,一步就好!
但是身體才往右一點,就回到原本緊緊抓牆的姿勢。
眼睛也失控,眼淚掉不停,眼鏡染上霧氣,讓情況變得更糟。
 
惡言善語都說一輪,手還是緊抱著牆壁
蠢斃了
 
城牆上的人看不下去,嚮導過來帶著我走,眼淚還是掉不停,但總算有移動
沒用的手腳!

少年牽我到另一端,爬下城牆--沒有樓梯啊,我到了這裡一樣下不去

梵城堡沒打算讓人上來

他引領我在陡峭的山壁逐步下坡,他像山羊一樣輕巧,我卻覺得自己每步都滑,雙手扶著周圍,即使小心翼翼,底下就是深邃山壁,石頭落下去聽不到聲音,久久才看到粉碎。
咬咬牙憋著一口氣,我可以下去,別人可以,我也可以

少年小心的跳到山坳另一端,一步跨過山谷
我看下山谷,手腳又動不了,少年向我招手,我搖頭,眼淚又要掉下來
沒用的手腳!
他再次跳回來,牽我加倍小心的過去,我憋氣,不停發抖跨過山谷

下坡趨緩,我終於平安回到地上,太陽已經下山,雪地映著微光陰陰暗暗
我臉上還有淚,合掌向少年道謝,少年一手撫胸回禮,趕回客人身邊

跨過草地走回公園,杳無人煙,我找不到公車站,工具小屋有人,我走過去等。
不久,有位先生來鎖門,他知道我要回市區,一起同行,他在公車上打電話,我猜他跟家人說晚一點回去。他陪我下車,直到送我回到Van backpack hostel才放心,連杯熱茶都沒喝就趕回家。
Velat告訴我,那位先生說我迷路了。
我差一點忘了梵城人有多好,我只是個來自東亞,其貌不揚的小矮子,大家對我太好了。
我全身又濕又冷,臉髒兮兮的,Velat像看著凍僵的小動物一樣看著我,知道啞巴跟我收錢指路,一直搖頭。

我平安回來了
而且蠢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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